登神小说 > 清妖 > 第45章 赵大人的觉悟就是高!
  嘉亲王府。

  窗外阳光虽是明媚,然而却驱不散屋中嘉亲王永琰心头的阴霾。

  靖海侯府一夜之间家破人亡,饶是永琰这些年来见惯风云变幻,也不禁为这雷霆手段感到一丝寒意。

  “施家可是世袭罔替的一等侯,仅凭污损御宝,一本陈年旧书就落得这般下场。老师,皇阿玛这么做怕是要寒不少人心啊...还有那赵有禄不过是和珅门下一条趋炎附势的恶犬,竟敢如此构陷勋臣,其心可诛!”

  永琰口中的老师自是以清廉刚直著称的朱珪朱师傅。

  此时的朱师傅脸上亦是凝重之色,但听完学生激愤言辞后却沉默许久,方才开口道:“王爷,慎言。”

  “慎言?难道连师傅也觉得施家该死?”

  永琰脸上满是不解与愤懑。

  朱珪轻叹一声,摇头道:“施家是否冤枉,公道自在人心,老臣也不敢妄断。但王爷您要知道这件事的关键不在施家是否真的有罪,也不在那赵有禄是否构陷陷害,乃在于这是皇上的意思。”

  言罢,压低声音,“皇上御极五十余载,乾纲独断,最忌者为何?乃是‘不忠’二字。这‘不忠’有不忠于大清,有不忠于皇上之分。

  施家的事,表面看来是其祖上施琅非纯臣,历代靖海侯知情不报不忠于大清,实则是不忠于皇上。

  或许,皇上就是想借施家的事敲山震虎,警示所有臣工,大清天无二日,皇上他再老也是君。”

  说完,饶有深意看了眼自己的好学生。

  “师傅的意思是说?”

  永琰悟到什么,眉头顿时皱起。

  朱珪微微点头,语重心长道:“王爷,赵有禄这把刀再锋利,若无皇上默许这把刀也挥不出来。故王爷哪怕再憎恶这小人,此刻也不当表现出来,否则,若被有心之人攀附王爷有不忠之心,恐会动摇王爷在皇上心中地位...小不忍则乱大谋啊,王爷!”

  永琰听后如冷水浇头瞬间清醒几分,为了将来,哪怕心中对和珅、赵有禄之流恨入之骨,此时也必须忍耐,将这口恶气生生咽下。

  真若上书为靖海侯鸣冤,恐怕真落有心人算计之中。

  当下轻吐一气,沉声道:“师傅教诲的是,学生明白了。”

  “王爷能知其中利害关系,老臣也就放心了,老臣旬月将启程前往两广,今后王爷于京中切勿与任何人冲突,只需一个忍字,老臣可保王爷将来必能出尽心头恶气。”

  言罢,朱珪轻轻侧过头看向窗外,低语一句:“朝阳总会夕落,王爷放心好了,该是您的别人费尽心思也抢不去,只要王爷能忍一时,将来必定扶摇九重天。”

  几乎在同一时间,军机大臣、执掌都察院的王杰却于府中怒火不可收拾。

  与朱珪审时度势,教导学生隐忍不发“等”不同,状元宰相王杰性情耿介,素来讲究律法纲纪,因而对靖海侯的事情极为震怒。

  以致拍案而起,对其得意门生阮元道:“堂堂一等侯即便有罪也当由三法司会审,明正典刑!岂能因疑似污损御宝、私藏禁书,一日之内便草草赐死、抄家灭门?这置《大清律例》于何地?置朝廷法度于何地!”

  阮元是王杰担任会试副考官录中的得意门生,考中进士后即在翰林院任庶吉士,去年朝廷大考翰詹,老太爷亲擢阮元为一等第一名,升授詹事府少詹事。

  召对之时,老太爷喜道:“没想到朕八旬外再得一人!”

  这个评价有三层楼那么高。

  旋命阮元于南书房行走,破格提拔为正三品詹事府詹事。

  詹事府自乾隆十八年便专定为翰林院迁转之资,这意味不到三十岁的阮元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也是王杰门生中最优秀之人,没有之一。

  不过同恩师王杰火暴脾气不同,阮元虽年轻性格却十分稳重,也清楚看到靖海侯府一事分明就是老太爷给百官的警告,因而苦劝恩师万不可上书触怒天颜。

  “我身为军机大臣,掌都察院,风闻奏事、匡正律法乃职责所在,岂能因惧祸而缄口不言?”

  王杰没有听从学生劝说,不顾衙门尚未开印便写下一道奏折。

  折中,状元宰相并未直接为施家喊冤,而是紧紧围绕“程序”二字,痛陈此案处置过于仓促,未经法定程序,有违祖宗成法,开了一个“以意代法”破坏律例的恶劣先例。

  恳请老太爷重申法纪,今后对勋贵重臣的处理务必遵循律例章程,以彰显朝廷公正。

  写的还算是委婉。

  也没有指名道姓要老太爷惩处此案涉及的相关“违法”官员。

  可惜奏折递入大内,老太爷既未作任何批示,也未召见王杰询问。

  在府中等了数日的王杰,最终等来的是一片沉寂,以及靖海侯府十二岁以上男丁被押往法场处斩的消息,心中悲凉愤怒更甚,却无可奈何。

  这些天来赵安却过的十分惬意。

  虽然老太爷没有明确旨意让他具体负责副都统事务,但赵安依旧每日准时点卯,装模作样到自己的右翼副都统廨署上班。

  左翼副都统实际也是空缺,因为左翼副都统福宁因福康安大军远征一事被派往甘肃任布政使负责后勤事务了。

  这是老太爷晚年用人的一个特色,即上三旗的副都统都由特简亲信勋贵兼任,但往往出现“留任外地”现象,副都统于本旗的事务多由印务参领等中层官员处理。

  说白了,上三旗的副都统都是兼衔,说挂职也行。

  往往本人都在外地工作。

  但没了“领导”的单位却照样运转。

  好比赵安要是回安徽工作,但他的副都统职务又没有被拿掉,那也属于“留任外地”。

  深知自己这个副都统是“临时工”的赵安,自然没兴趣真去处理那些繁琐的旗务。

  每日里,不过是翻翻下面呈送来的文书,大多是关于户籍增减、粮饷核算、旗人邻里纠纷鸡毛蒜皮的小事,早已由参领、协领们处理妥当,只需他提笔批个“阅”、“准”、“如议”或盖个副都统的关防即可。

  开始还新鲜,认真看了几份,后来便觉无趣,往往随手翻翻就丢在一旁,大部分时间则用来喝茶看报纸等通知。

  这天正端着茶碗发呆,琢磨着是不是该去和府、福府再走动走动,忽听得外面二堂传来一阵喧哗吵闹之声,间或夹杂着呵斥与哭喊。

  “怎么回事?”

  赵安微微皱眉,放下茶碗。

  守在门口的戈什哈连忙进来禀报:“回大人,像是印房那边抓了个冒领钱粮的骗子,正在审问呢。”

  冒领钱粮?

  赵安心中一动,这倒是件新鲜事,反正闲来无事,便起身道:“走,去看看。”

  来到二堂,只见印房外的廊下围了不少书吏和旗兵,中间跪着一个面色惨白、身体抖如筛糠的中年男子,穿着倒是体面的绸缎马褂,但此刻早已狼狈不堪。

  管印房的佐领正厉声讯问,旁边还站着面色铁青的范参领。

  见赵安过来,众人连忙行礼。

  那佐领主动上前禀报道:“大人,这胆大包天的贼子竟敢冒充我镶黄旗满洲赫舍里氏佐领的侄孙冒领月例钱粮,被下官识破拿下!”

  “哦?如何识破的?”

  赵安来了兴趣。

  “回都统大人话,此人自称常保前来领取本季钱粮。下官见其面生便用满洲话问了他几句家常。谁知这贼子支支吾吾,连阿玛、额娘的国语发音都说不利索,再一盘问族中细节更是漏洞百出!”

  据这正宗满洲出身的佐领说,被抓的这冒牌货本是汉军旗包衣出身,名叫张常保,因其主家是镶黄旗的钮祜禄氏,常年走动故对主家情况颇为熟悉,又见旗人子弟不事生产也能按月领取丰厚的铁杆庄稼便动了邪念。

  精心伪造一份几乎可以乱真的家谱,又通过早年结识如今在旗务衙门当差的一个小吏,摸清领取钱粮的流程和关窍。

  十年来,这张常保竟靠着贿赂经办小吏、冒用身份成功领取本应属于那位早已病故、在旗籍档案中记录模糊的真常保钱粮。

  算下来,起码被冒领了四百两左右。

  “十年?”

  赵安都有些吃惊,抬头看了眼管户口米粮的范参领,“这人能冒领十年,你们这旗籍档案是怎么管的?”

  “大人明鉴,”

  范参领有些尴尬,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实在是...实在是年代久远,有些远支族人的记录本就不清,加之下面有人配合,才让这狡猾贼人钻了空子...”

  说话间,范参领心中是很慌的,因为这事若深究起来他这负责户籍和米粮发放的参领脱不了失察之责。

  就在这时,门外通报说有几位本旗的人前来求见,为首的还钮祜禄一位有头脸的老人。

  那老者进来后先向赵安行了礼,然后看着地上跪着的张常保竟叹了口气,拱手对赵安道:“副都统大人,这张常保虽非我钮祜禄血脉,但其多年来每逢年节都携厚礼探望我族中老人,也算恭敬孝顺。

  族中有些拮据的亲眷,常保也能时常接济...说起来,比一些真正的旗人子弟还知礼数。冒领钱粮固然有罪,但念在其平日孝顺、接济族亲的份上,能否请副都统大人从轻发落?”

  “大人,要不让这张常保把历年冒领的钱粮吐出来,再打他二十板子?”

  范参领是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毕竟这事他要担很大干系。

  赵安“噢”了一声,目光看向那印房佐领:“你怎么想的?”

  “这...”

  那印房佐领看了看钮祜禄老者,又看看脸色有些难看的范参领,前者是旗里老人,于本旗有些人脉,多少要给个面子。

  后者则是朝夕相处的同僚,也不好得罪,便表达了同范参领差不多的意思。

  未想,副都统大人当场变色,怒哼一声:“你们的震治觉悟在哪里!这是冒领他人钱粮的事?这是薅...这是薅我大清羊毛,挖我大清墙角的严重犯罪行为!” 《清妖》-作者:傲骨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