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治八旗是非常有必要的,反正,八旗理论上都是赵安的敌人。
整好人也好,整坏人也好,于赵安都是损人利己的好事。
何况,可以正大光明体现忠心和能吏形象。
道德制高点,那更是占的死死的,任谁都挑不出理。
甭管还能在京中呆几天,新官上任三把火,没理由不先烧一把的。
这事最后成了草草了事的烂尾工程,还是真给整治成功,赵安压根不在乎,他只确定一件事,只要搞清查,八旗内部必定怨声载道。
有冒领铁杆庄稼的,肯定就有骗铁杆庄稼的,说不定还能查出百岁老鞑子依旧在世领庄稼的。
明明生了两个孩子,户口本上却登记了四个不很正常么。
底层普通旗人可能没这么夸张,相当于小队长、村长、镇长的马甲、骁骑校、领催什么的,怎么可能不利用手中那点权力给自家谋利?
鞑子也是人,为了利益,啥事干不出?
就跟一个百年单位似的,八旗到了这会内部早已盘根错节,各种小团伙就跟雨后春笋似的,人情关系几乎就是主流。随便你办什么事,都得先找人请托打招呼,如此延伸下来,各种令人瞠目结舌的荒唐事肯定少不了。
不揭盖子还好,一揭盖子能吓死人。
上面真要动真格清查,估计十家得有八家不干净。
查出来就得追赃,就得罚,还得处理当事人,要不然查了干什么?
如此一来,表面思想是统一了,风气也整治了,实际怕是个个巴不得老太爷早死早升天,连带着和珅肯定也跟着倒霉。
赵安的目的就达到了。
没有八旗基本盘支持,和中堂靠谁挺,老太爷的钟靠谁送?
当然是带着白衣白甲兵进京奔丧的五阿哥呗。
所以这件事必须先跟和珅打招呼,谁让和珅是镶黄旗满洲都统,这件事他得亲自挂帅。
另外,镶黄旗作为天子亲旗,必定水浅王八多!
和珅不亲自坐镇,单凭赵安这个刚抬进来的副都统恐怕震不住场子。
折子没用半个时辰就写好了,除将张常保冒领钱粮一事详细说明,就是将自己对旗内存在的若干可能现象予以推演,最后得出若不严查大清有可能会毁于八旗的骇人结论。
写完,命一直伺候自己的曹丞备车,命徐霖带几名护卫跟着自己直奔和珅府邸。
到了和府都不必掏和珅给的牌子,门房就给开了门,客气的不得了。
和珅这会在干嘛?
正在书房锡晋斋同宝贝闺女微微欣赏新得的一幅古画。
长子丰绅殷德同侄子丰绅宜绵是老太爷给起的名字,同福家第三代一样都是用了丰绅二字。
闺女这一块则是和珅自个起的名,当然,肯定不姓和,姓钮祜禄。
“阿玛,此画山石效法虽有倪云林之疏淡,然笔意间更近黄公望,尤其是这远山处理疏朗秀润,应是明末仿元人意趣的佳作,绝非宋作。”
和珅本身就是大才子,其女儿更是打小就培养,琴棋书画可谓样样精通,虽才十四岁,但对画理源流却是如数家珍,听的赵安一愣一愣的。
自家两个妻子,农家出身的春兰小娘子就不用说了,婉清这个知县宝贝孙女在和珅女儿面前都天然逊色几分。
没办法,出身决定了人的眼界,同样也决定了人的素养。
区区练气知县眼中的世界能跟元婴强者眼中的世界比么。
和珅没注意赵安过来,眼中满是对女儿的宠溺与得意:“你这丫头眼力是越发毒了,这幅画阿玛差点都打了眼。”
随着女儿眼神看去,这才发现赵安来了。
“你来的正好,说说,这幅画在你看来如何?小女说这幅画是明末仿作,你以为呢?”
赵安忙上前行礼:“格格慧心兰质,一眼便能看出真假,这般本事可不是奴才能比的。”
这话倒不全是奉承。
和珅对女儿极为钟爱,几岁时就延请名师教导,才女之名早在京中传开,有好事奉承和珅的还将其女与“澹香主人”并列为京城两大才女。
“澹香主人”可是大有来头,其名舒舒,阿玛正是老太爷早年第一宠臣傅恒,兄长个个身居高位,所嫁之人更是如今的帽子王——睿亲王淳颖。
淳颖还有个大连襟就是成亲王永瑆,其妻舒舒与永瑆的嫡福晋是亲姐妹。
永瑆夺嫡呼声为何最高?
不就是因为有两个得宠不弱于和珅的大舅子,还有一个帽子王连襟么。
外人眼中如果老太爷不是有意永瑆为储君,怎么可能给他这么“高配”?
永瑆也是才华无双,唯一缺点就是太抠门,为这没少被老太爷训。
微微初二时见过来拜年的赵安,也曾听阿玛提过赵安这个“能干人”,便轻声道:“赵大人安好,阿玛与赵大人既有正事商量,女儿先行告退。”
说过后,又对父亲柔声补了一句,“阿玛,那方古砚女儿已为您重新研墨试过,下墨如油确是珍品,已放在您案头了。”
说完,这才翩然离去,举止从容尽显大家闺秀风范。
或者说贵族气质极其浓郁,不亚于公主。
“好。”
目送爱女离开,和珅脸上笑意丝毫未减,转向赵安时却发现对方低头不敢多看自家女儿一眼,不禁笑着摇了摇头:“这几天你躲在都统衙门倒是清净,却是叫我跟着受累,不少人上折子替施家鸣不平呢,主子都嫌烦了。”
赵安陪笑随着和珅缓缓移到书桌边。
和珅抬手示意赵安坐下说话。
“你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说,是来打听何时回去呢,还是有什么别的事?”
说话间和珅已经坐下。
“中堂,”
赵安忙从袖中取出折子呈上,“奴才确有一事关重大的案子不敢擅专,特来请中堂定夺。”
“噢?什么事,还值得你写道折子?”
和珅伸手接过打开来看,初时不过随意浏览,然越看神情却越发凝重。
待看到“请旨彻查各旗积弊”时停顿了有那么几个呼吸功夫,方才将折子放下,有些不解:“一个冒领钱粮的案子何至于此?”
“中堂明鉴,”
赵安躬身道,“单一个张常保自然无足轻重,但奴才以为此案有三可虑,三可为。”
“哦?”
和珅挑眉,示意赵安说下去。
“一可虑,此案证明我八旗旗籍存在混乱隐患,易给奸小可趁之机;二可虑,那穆克顿家出面求情,真假旗人或许互相勾结,互相包庇,互相利用;三可虑,都统衙门内部通风报信,证明下面早已盘根错节,形成利益纽带。”
听了赵安所言,和珅微微颔首:“那三可为呢?”
赵安声音压低道:“一可为,镶黄旗满洲乃皇上亲领之旗,正可借清查之名整肃旗内对中堂阳奉阴违之辈。奴才以为谁若阻挠清查,便是心中有鬼。”
“哦?”
和珅目光微动。
“二可为,以镶黄旗为试点若查出硕果,正显中堂办事得力,主持旗务勤勉,不负皇上重托。这三可为嘛,得罪人的事不必中堂出面,由奴才替中堂冲锋陷阵便是,反正因了那靖海侯府的事,奴才名声也坏了。”
说罢,赵安自觉躬身,一幅恭听领导示下状。
认真打量了眼前这个被外界称为主子鹰犬、自家门下恶犬后,和珅笑了笑:“你倒是敢说敢做。”
“奴才只知对皇上,对中堂尽忠!”
觉得这话有点陈腔滥调,没什么新意,赵安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中堂好,奴才便好。”
《清妖》-作者:傲骨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