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着那辆从施密特那里顺来的黑色奥迪A6L,张诚一路疾驰,最终抵达了位于市区边缘的洛龙游乐场。
这地方选址颇为奇特,紧挨着高速公路,周围视野开阔,但入目所及不是大片大片的工厂厂房,就是尚未完全拆迁完毕的城中村废墟。
说实话,在这种地方建一座游乐场,当初决策者的脑回路着实让人费解。
难道是指望着高速路下来的车流,或者附近工厂的工人会成为主要客源?
现实也的确给了这个项目一记响亮的耳光。
尽管这游乐场有着公家背景,勉强支撑着没有彻底关门,但其实跟倒闭了也没什么两样。
张诚对这里倒不算陌生,主要是因为那个堪称地标性的巨型摩天轮。
以往开车去外地,只要走这条高速,远远就能看见它孤零零地矗立在天际线上,想不记住都难。
停好车,张诚看了眼手机屏幕。
下午五点四十八分。
比他和宫羽卿约定的七点钟早了一个小时出头。
他在驾驶座上稍微坐了几分钟,感受着雨滴敲打车顶的细密声响,随后推门下车。
他原本打算直接拎着那个第一次干掉施密特时留下的食尸鬼脑袋进去,但想了想,觉得这样实在有点过于离谱。
于是,他从后备箱里翻找出一个大小合适的硬纸盒将那颗脑袋放了进去。
然后才抱着盒子,像个普通游客一样朝游乐场大门走去。
入口处只有一个穿着褪色工作服且神情懒洋洋的工作人员靠在亭子里,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刷着手机。
在对方漫不经心头也不抬的指示下,张诚扫码付了门票钱,算是正式进入了这个仿佛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踏入园内,那种破败感更是扑面而来。
如果说梦核跟旧核爱好者来到这里的话,大概会如获至宝。
这里的的一切,无论是那漆色斑驳的旋转木马,还是低矮的碰碰车,亦或是色彩暗淡的蹦蹦床和轨道锈迹隐约可见的过山车,都保留着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以及二十一世纪初那种特有的带着点土气又莫名亲切的画风。
显然这座游乐场就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并且自建成之日起,大概就再也没有进行过任何像样的翻新和维护。
所有的设施虽然看起来还能勉强运转,但那股深入骨髓的陈旧气息却无法掩盖。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雨天的傍晚,整个园子里空空荡荡,除了张诚自己之外就再也看不到第二个游客的身影。
这种极致的空旷与寂静,更是将那种被时代抛弃的疏离感放大到了极点。
连日来的奔波与厮杀让张诚的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
此刻骤然进入这片诡异的静谧之中,伴随着白噪音的雨声,他反倒放松了下来。
他也不急着去找人,就这么抱着盒子,开始在细雨蒙蒙的园子里随意漫步起来。
雨依旧淅淅沥沥下着。
说大吧,确实不大,只是如同牛毛般的细雨丝,沾衣欲湿。
说小吧,这雨又下的极其绵密,仿佛织成了一张无边无际湿漉漉的网,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之中。
张诚个人倒是挺喜欢这种氛围,宁静不说,还带着点儿潮湿的草木气息。
不过他也清楚,对于那些需要通勤的上班族和学生们来说,这种天气恐怕只会让人觉得黏腻和不便。
“这种天气,果然还是最适合窝在家里睡觉啊。”
但此刻,漫步在雨中的半废弃乐园,听着脚下踩过积水发出的轻微声响,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当然,如果忽略掉他怀里抱着的那个盒子里装的东西,这番意境就更加完美了。
他就这样漫无目的的溜达了将近半个小时,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暗,细雨如同给游乐园蒙上了一层灰蓝色的薄纱。
也就在这时,游乐场里的照明灯次第亮起。
那些缠绕在设施骨架上款式老旧的装饰灯珠也纷纷散发出或明或暗的色彩不一的光芒。
原本在白天显得破败不堪的游乐场,此刻在细雨和灯光的共同作用下,竟意外的焕发出一种迷离而梦幻的光彩,仿佛一个褪色的旧梦,在夜晚短暂复苏。
走着走着,他不知不觉又绕回了旋转木马的区域。
只见那架饱经风霜的旋转木马正伴随着音响里播放着的带有明显电流杂音的铃儿响叮当儿歌,执着的上下起伏且转动着。
而就在那一匹匹色彩暗淡的木马之中,有一匹白色的斑驳骏马上正侧身坐着一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女子。
她似乎早已到来,此刻正微微仰着头,美眸迷离的望向远处闪烁着灯光的摩天轮,眼神没有焦点,仿佛神游物外,沉浸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惆怅之中。
张诚停下脚步,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也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站在围栏之外,隔着雨丝和灯光,默默注视着木马上的她。
宫羽卿无疑是极美的,但这种美,初看之下会觉得温柔亲切,细看之下,却能感受到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或者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非人感。
就像是一件毫无瑕疵的艺术品,完美的近乎不真实。
而正常人又怎么可能毫无瑕疵呢?
正是这种超越常理的完美,才造就了她身上那种独特的不属于人间的气质。
然而此刻,在旋转木马柔和而怀旧的灯光下,在她微微出神的侧脸上,张诚却敏锐捕捉到了一抹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哀愁。
那神情,仿佛是在思念着某个遥远的人,或是某段尘封的往事。
这一点点情绪的泄露,如同在一件完美无瑕的瓷器上发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纹。
它非但没有破坏整体的美感,反而瞬间打破了她身上那种令人望而却步的非人感,让她骤然变得真实生动,甚至...有些破碎的美感。
张诚不得不承认,这种突如其来的破碎感确实让她变得更加吸引人,也让他觉得自己与这位宫部长之间的距离,似乎在无形之中也拉近了一点点。
而且,看着看着,他心里竟然也泛起了一丝莫名微妙的酸涩感?
果然颜值高的人,一颦一笑都自带情绪感染力。
十五分钟后,一曲终了,旋转木马缓缓停止了转动。
宫羽卿轻盈的从木马背上跳了下来。
她背着双手,缓步踱到张诚面前,脸上那抹哀愁已然消失不见。
她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完美无瑕又温柔似水的招牌笑容。
“来了怎么也不喊我?”
“我看你玩得挺投入,就没忍心打扰。”张诚笑了笑,有时候他说话还是挺中听的。
不过他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试探着问了一句,“我看你刚才好像在想事情,表情有点...是在想家吗?”
宫羽卿微微摇了摇头,显然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谈。
她自然而然转移了话题,目光落在张诚抱着的盒子上,语气依旧轻柔,“既然你比预定时间早来了这么久,那么...事情都搞定了?”
张诚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笑嘻嘻的反问,“如果我说没搞定,你会怎么说?”
“如果没搞定的话,那之前的约定自然就不作数了。”宫羽卿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也没有丝毫波澜,让人完全猜不透她真实的想法。
张诚也笑了,语气带着几分笃定,“你肯定还留着后手吧?那家伙就算从我手里溜掉,估计也逃不出你的五指山。”
宫羽卿笑而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不过嘛,我还是搞定了。”张诚把手中的盒子递给她,“那家伙的能力是杀人后制造食尸鬼,然后可以在自己制造的食尸鬼身上复活。
“具体能复活几次我不清楚,但复活点必须在死亡地点十公里范围之内。
“一旦超出这个范围,或者范围内没有他准备好的备用身体,那他被杀就是真的死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他每次复活后,身体素质都能达到食尸鬼的级别,力气和速度都不容小觑。
“喏,这盒子里装的就是他其中一次死亡时留下的脑袋,算是物证。”
宫羽卿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神色。
她接过盒子看都没看,就随手放在了脚边的地上。
张诚还挺好奇,“你不打开看看?我还特意留着当证据呢。”
“不用了。”宫羽卿抬起眼眸,温柔看向他,接着忽然伸出微凉的手,轻轻牵住了他的手,“我相信你。”
说完,她便自然转过身,拉着张诚的手,朝着游乐场的深处走去。
张诚挑了挑眉。
他没有反抗,任由她牵着,一边跟着她的脚步,一边带着几分调侃问道:“这荒郊野岭孤男寡女的,你是想干嘛?是不是不太合适?而且...你真就这么相信我?”
宫羽卿没有回头,清脆的声音顺着风飘回来,“对,我相信你。”
她的语气很平静,但张诚却从中听出了一丝莫名的意味。
她这话...是在挑逗我?还是想把我吊成翘嘴?
张诚的原则向来是真心换真心。
如果你只是想钓鱼,那他绝对乐于把鱼饵吃掉,然后继续跟你嘻嘻哈哈打太极,但想让他真正上钩,那就免谈了。
既然要玩拉扯,那当然得有来有回才行。
于是,张诚没有去深究她那句信任具体指什么,而是换了个话题,“话说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跟我来就是。”宫羽卿依旧没有明确回答,只是握着他的手稍稍紧了紧,继续引着他向前走。
张诚见状也不再追问,安分地跟在她身侧,一边走,一边感受着掌心传来的那份柔弱无骨却又带着一丝温凉的触感。
两人在灯光迷离细雨霏霏的游乐场里穿行了几分钟,最终在一片相对空旷的场地前停了下来。
空地的中央摆放着一个用巨大幕布遮盖着的轮廓方正的物体,上面甚至还精心系着一个丝质的礼物蝴蝶结。
张诚目露疑惑,转头看向身旁的宫羽卿。
宫羽卿没有说话,只是松开了牵着他的手,然后轻轻拍了拍手掌。
下一刻,仿佛收到了某种无形的指令,那个巨大的蝴蝶结自动滑落,紧接着,覆盖在物体上的幕布四面滑下,露出了里面东西的真容。
那是一辆双拼色的问界M9。
“这是送你的礼物。”宫羽卿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把车钥匙递到张诚面前,脸上依旧挂着那温柔的令人心醉的笑容,“也是我们之前的约定。”
张诚接过那沉甸甸的钥匙,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语气带着些许惊讶,“你怎么知道我还挺喜欢这车的?而且这个配色也是我喜欢的类型。”
“因为我知道吧。”宫羽卿浅浅一笑,语气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毕竟,我知道很多事情呢。”
她并没有正面回答。
张诚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头,表情是少有的严肃和认真,目光直直的看向宫羽卿。
就连一向从容淡定的宫羽卿,被他这般罕见的严肃目光注视着,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站直了身子,似乎在等待着他会说出什么重要的话来。
然后,她就听到了张诚用极其认真的口吻说道:“你又是送车,又是搞神秘惊喜的...我得多问一句,你究竟是想睡我......”
他顿了顿,仔细观察着宫羽卿的表情,才慢悠悠地吐出后半句:
“...还是想包养我?”
哪怕是见惯风浪心思深沉的宫羽卿,在听到这句话时,脸上那完美无瑕的笑容也不由凝固在了脸上。
《当相亲对象亮出血条》-作者:奈何笑忘川